还原David Bowie的职业生涯是件难事。漫长的时间跨度、浩如烟海的留存作品、多领域的深刻印记,鸿篇巨制在他面前也变成了只言片语。本文主角——2022年秋季上映的纪录片《月球时代白日梦(Moonage Daydream)》,富有勇气和智慧:不落纪录片制作的窠臼,用非线性的叙述,把这位摇滚巨星的高光时刻与精神世界重构,流光溢彩、浑然天成。
《月球时代白日梦》海报/via moonagedaydream.film《月球时代白日梦》是耗时五年的艰辛尝试。原声音频、采访片段、MV、演唱会现场、生活片段等视听元素,以一种思维而非时间或逻辑的线串了起来,并拼贴了种种流行文化经典场面、隐喻性画面。它有如一个创世主,再一次创造了 David Bowie的灵魂,活生生,怦怦跳。
而观看它的你我,就像坐上了飞速行驶的过山车,穿梭在David Bowie的精神隧道,这是何等疯狂体验。Moonage Daydream这个名字,出自Bowie的同名曲目,收录于1972年发行的专辑《The Rise and Fall of Ziggy Stardust and the Spiders from Mars》。这是他前期生涯里程碑,宣告了经典定义上Bowie的诞生和石破天惊。《The Rise and Fall of Ziggy Stardust and the Spiders from Mars》专辑封面Bowie化身天外来客Ziggy Stardust,雌雄同体,迷恋紧身衣和厚底鞋,与一只来自火星的蜘蛛,成为地球上最燥的摇滚明星。有什么比一个不仅满足听觉,还融合诡谲世界观、狂野造型及梦幻舞台效果的风格艺术家,更让厌倦常规的叛逆年轻人着迷的呢?
Ziggy Stardust/via IIpo Musto
这也是纪录片一开始便“直捣黄龙”的部分。在绚烂舞台现场、狂热粉丝等画面和旁白之外,夹杂的新闻采访片段,也体现了Bowie强悍的冲击力——正襟危坐的主流节目主持人,抛向他的问题一个个都话里带刺、不怀好意。毕竟,在冷战对峙正盛、保守思想余温未退的70年代, Bowie的华丽摇滚,无疑是投向英国和全世界的一枚审美核弹。
随着播放条的前进,扒开意识流式的蒙太奇画面,仍然有一条清晰脉络。它是Bowie人生和职业道路的演进,也是他种种惊世骇俗的生动论证:就像一位游离宇宙间的外星人,却在捕捉星尘的旅途中,亲近着一颗又一颗星球。你可以看到,他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。伦敦、柏林、东京、纽约……作为世界巨星,这些地方在他漫长的职业生涯中各自闪光;印度、香港、非洲……作为普通游客,这些地方在他的心灵旅程中各有启发。以上种种自然在他的音乐中纵情体现。发行了3张口碑销量艺术性多重丰收的专辑后,Bowie亲手浇灭了华丽摇滚燃起的烈火。1975年,他跨越大西洋来到新大陆,张开双臂拥抱好莱坞的灯红酒绿,专辑《Young Americans》中他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,一身帅气西装,唱起了塑料灵魂乐。之后,他又搬到西柏林,这个美苏对峙的最前沿,没有人在乎摇滚的地方。在这里,他与Brian Eno、Iggy Pop住在一座普通公寓,在对抗成瘾问题的同时清空身心,极简的柏林三部曲《Low》、《Heroes》、《Lodger》就此诞生。及至80年代,Bowie的音乐又转了一个大弯,以流行迪斯科巨星的形象活跃在舞台中央,他不仅要让歌迷昏厥,更要让他们在廉价球灯下起舞。之后的90年代、21世纪,每个阶段他都有新玩意问世。说了这些,Bowie的人生起点一直没提。在老照片、同时代名人、文艺作品的拼贴下,他的出身浮现眼前——来自伦敦南部的布里克斯顿,在他眼中乏味的中产阶级社区。打小,Bowie就是个不安分份子,梦想着有一天能逃离这里。同样充满好奇心的哥哥,给了他最初的影响:旅途见闻、新兴思潮,以及,“垮掉的一代”名著,杰克·凯鲁亚克的《在路上》。
Bowie这位天外来客,又来自哪个星球?可能,他不属于任何星系,并有着自己的宇宙。在这个独一无二的宇宙中,想象与实体之间没有边界,一望无际。纪录片中,Bowie在接受访谈时说,他是一个收藏家,收集各种各样的个性和创意,融合了多种哲学。摊开Bowie的艺术画卷欣赏,会意识到他的所言缥缈而诚恳。在不断“背叛过去”又创造未来的音乐生涯之外, Bowie如同好奇心炽烈的孩童般,世界的一切是新的,一切艺术形式都值得尝试。他又如一个职业登山者,只想翻越一座又一座山峰,为的是山巅美景还是挑战自我,都不重要。
关于这一点,Bowie并不谦逊:“我想我是一个通才。”
所以,在荧幕上,我们见到了Bowie俊俏且意涵深长的面庞。他的荧幕处子秀算得上本色出演,在《天外来客》中饰演了一个来到地球的外星人;此外,他在《千年血后》中和Catherine Deneuve扮演了一对吸血鬼夫妇,在《圣诞快乐,劳伦斯先生》中,作为战俘与饰演军官的坂本龙一有过对手戏……
所以,在外表上,我们见到了一个个令人呼吸急促的造型。Major Tom、Ziggy Stardust、Alladin Sane、The Thin White Duke……抛开荧幕角色,他在音乐中创造了一个个有血有肉有实体的人格形象,随着这些角色广为流传,让性别流动、浮夸的华丽摇滚造型激发着各类妆容和时装。Alladin Sane的红色闪电妆,在如今依然让弄潮儿心思澎湃;日本设计师山本宽斋给他设计过连体裤;更不要提时装秀场一波又一波的致敬了。
Bowie穿着山本宽斋设计的连体裤/via Kansai Yamamoto所以,我们还看到,Bowie到百老汇演过音乐剧,深度钻研过舞蹈的肢体动作,画过画,玩过雕塑,甚至,他的发言和文字,都字斟句酌、回味隽永。
Bowie 1979年主演百老汇音乐剧《The Elephant Man》/via Almy以上华丽庞杂的种种,又融汇交织在一起,调成了Bowie这个宇宙的星河,有着无以言喻的灿烂。纪录片中,他在面对主持人“拷打”时的一句回应,却是一句简洁至极的隐喻。
主持人问他,“你穿的是女鞋吗?”Bowie答道,“这就是鞋子而已。”
在纪录片的开头和结尾,出现了同样一幕:一颗白色异星孤独漂流,在它奇峰嶙峋、寸草不生的地表上,一位身着白裙、长尾摇曳的异星少女,走向一位看似负伤休养的宇航员,但走近一看,宇航服中竟是一具枯骨。
这段画面来自“Black Star”的MV。单曲被收录在Bowie的同名专辑,这也是他最后一张录音室专辑。在唱片发行3天后,他就因肝癌病逝,画上了一个残酷却完满的句点。《Blackstar》时期/via Rolling Stone是结束,亦是开始,循环往复,生生不息。David Bowie的肉身已灭,艺术生命、精神生命却如同高悬头顶的星尘,永恒不熄。
是同步,亦是暗合。Bowie的轨迹与斯坦利·库布里克、乔治·卢卡斯等创作的太空歌剧同频,从中吸取了不少养分,都是对于广袤未知的大胆仰望和不竭创造。
当我们谈论Bowie时,究竟在谈论什么?音乐?电影?艺术?时髦风潮?Bowie就是一部永不落幕的太空歌剧。就算现实再沉闷再糟糕,肉体再禁锢再麻木,也不要放弃思绪飘忽到九霄云外,做白日梦的权利。
就像Bowie自己说的,“我在死去,你在死去,一秒比一秒接近。对此我介意吗?是的,生活太美妙了,永远不会结束,它只会改变。肉身化为石头,接着又化为肉身,周而复始,最好一直前行。”又像他在“Memory of a Free Festival”中唱的,“太阳机器就要倒下了,让我们派对吧!”